华为无疑是一个伟大的企业，任正非也无疑是一个伟大的企业家、商业领袖。我们该向任正非学什么呢？我想从三个伦理的角度谈谈我的思考。我们主要学三点：第一，学任正非的灰度思维。第二，学任正非的自我批判意识。第三，学任正非的集体英雄主义。

第一，学任正非的灰度思维。    

以赛亚·柏林写过一本很有名的小册子，册子名字叫《刺猬与狐狸》，他要讨论托尔斯泰的历史哲学观，所以他对19世纪俄罗斯文学人物做了一个分类。他说，像普希金这样的人是狐狸，因为他非常轻松的驾驭万千种不同的思想；像托斯陀耶夫斯基这样的人就是刺猬，他能够洞察万千种现象背后深刻的秩序和本质性的东西。但是托尔斯泰是刺猬还是狐狸？他好像无法归类，因为他时而是刺猬，时而又是狐狸。所以我想到了任正非，我就想到了这本小册子。乔布斯无疑是刺猬，马云也许是狐狸吧，但是任正非是什么呢？也许是刺猬，同时又可能是狐狸。也就是说，他把这两种紧张而冲突的东西能够统和在一起，成为一个人格化的东西，最根本的东西在哪里呢？

大概1996年，任正非在保加利亚的雪山之下，他和刚到华为的一个员工一起散步，他就问那个新员工，也是负责人，他说你认为华为成功的秘诀在哪里？那个新员工这个时候赶快讨教，任总您说呢？任总说，中庸之道。这就是后来任正非把他的商道或者叫经营哲学最根本的思维、最根本的智慧看作为灰度，其实就是“时中”。灰度思维的特点是什么？我概括为三个特点：

1、它是一种他者思维。在《华为基本法》里面，最核心的一条就是以客户为中心。他认为客户是华为存在的唯一理由。这就意味着，华为的存在不是一种原子式的个体存在，而是在客户以及相关的利益者关系网络中间的存在。这样一种企业定义，必然要求他在处理关系的时候，要以他者为中心，这也是任正非一直强调的企业做大了，尤其要警惕企业的自我中心。

2、它是一种复杂思维。乔布斯和任正非最大的不同在哪里？乔布斯是极致的，在乔布斯的世界里面非黑即白，绝不妥协。但是任正非讲开放，讲妥协，讲宽容，他认为在生活世界里，尤其是在一个商品世界里，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价值，如果要我去帮任正非分类的话，这些价值可能有前道德的价值，比如自由，有一些价值是道德价值，比如诚信，但是更大量的是非道德价值。无论是自由的前道德价值，还是更广泛的比如具有冒险精神诸如此类的非道德价值，它们都是以灰色为基本色调。所以这个世界没有标签式的道德思维，哪有黑白分明？

3、它是一种境遇思维。他说我们都要学华为基本法，用了三四年的时间制定出来的华为基本法，但是我们学华为基本法是要忘掉华为基本法，这是任正非说的。为什么学又要忘呢？其实他告诉我们的还是灰度思维，这就是一种境遇思维，这就是一种经权思维，权高于经，就是所谓的时中，就是根据不同的条件、不同的情况，在相对的境遇中间如何去拿捏分寸，这是多高的智慧！

其次，学任正非的自我批判认识。

我以前看《大宗师》，里面有一句台词很有名，叫“见自己，见天地，见众生。”当然，我的逻辑排序不是这样的，我认为还是应该“见自己，见众生，见天地。”但无论排序怎么样，“见自己”肯定是一个逻辑起点。有一本书叫做《大趋势》，是比特写的，《大趋势》刚出来的时候是受到嘲笑的，别人不相信他描绘的未来会实现。但是几十年过去以后，发现《大趋势》里面所预测的东西慢慢变成了现实。所以人们经常问他两个问题，第一，未来还有什么预测没有？还会到来什么？愿景是什么？第二，你怎么能够预测到未来？他说：“我有一双童真的眼睛，没有被已有的知识所污染的眼睛。”这让我想到了荀子的“虚壹而静，谓之大清明”。有大清明才能够看得到未来，但如何做到大清明呢？必须要有自我批判。所谓自我批判，本身就是评价的特殊形式，只不过批判是一种否定性的评价，自我批判就是通过自我否定来改造自己。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在一个道德的世界里面、在一个价值的世界里面，为什么自我是一个逻辑的起点，你了解自己的程度就是你了解世界的程度。所以自我批判是非常重要的，任正非尤其强调自我批判。在任正非自我批判思想中间，除了他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中间的自我反省的功夫之外，他又尤其强调华为这个组织的自我批判。

我们这个社会、我们这种文化，都非常强调自我批判，但是任正非更强调的是我们每个人修心养性的自我批判，我们还缺乏一个组织、一个社会的自我批判。大家看看任正非，他抓住每一个事件作为时机。比如马甸事件，因为在一种特大的事件，尤其是这种事件会导致华为这种企业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，各种问题、各种矛盾会集中爆发，由此而引发华为从上到下所有的人、所有的员工普遍的自我反思，看看华为的讲话你们就会发现这一点。

第二，在华为企业里面，有华为网络的新生社区，有华为人报《质量优化报》，有民主生活会，也就是说广开言路，在组织的自我批判中间，让每一个企业的员工作为组织自我批判的主体。

第三当然是任正非作为领袖的自我批判。因为任正非极具忧患意识，他往往是在华为发展得最顺利的时候强调华为的冬天要来了，他往往是在华为最艰难的时候鼓励大家要看到未来的希望。所以他的忧患意识、前瞻性和自我反省的深刻性，实际上已成为华为自我批判文化的榜样。

第三，学任正非的集体英雄主义。

无疑华为文化的基因里面是有英雄主义基因的，但是英雄主义在华为的企业文化中有一个发展的过程。在1987年到1998年，他呼唤英雄主义，所谓的男性文化。很奇怪的是1998年到2013年，在任正非的各种讲话里面很少出现英雄主义。到2013年以后，他又开始呼唤英雄主义，这种英雄主义再也不是个人式的英雄主义，而是集体式的英雄主义。孟晚舟在2018年的12月12日，做完听证会回来发了一条微信，微信上面有一张图片，就是那张著名的芭蕾舞脚，两只脚，一只是相当修长美丽的，一只是伤痕累累的。后来华为把它作为华为的广告图片，“伟大的背后都是苦难”，这是华为广告以及孟晚舟微信图上的一句话。

在《华为基本法》里面规定了以客户为中心，以奋斗者为本位，长期坚持艰苦奋斗。任正非鼓励这样的一种英雄主义，最后他强调的是团结奋斗的精神，也就是说，在利益上是以集体利益为优先，在情感上不是个人的小资小情，而是集体的一种情感纽带；在价值观上就是以华为基本法所体现的，以客户为中心、以奋斗者为核心的价值观，把大家联系在一起，所以他是强调大无畏的牺牲精神，但是华为终究是一个企业，在华为的英雄主义、牺牲精神中间，要去给奋斗者以合理的回报，保障每一个员工的个人利益。所以有奋斗者协议，把员工分为劳动者和奋斗者，劳动者可以休息、可以拿工资，都可以。但是奋斗者就得加班，就得到艰苦的地方去，但是你有股权，你有奖金，你有各种各样的荣誉。

我想通过我对华为和任正非粗浅的间接的了解，从商业伦理的角度思考向任正非学什么？我觉得无外乎就是学这三点吧。